遗世一残叶,哭笑两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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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老朱
2019-11-18 23:27

———一枚从图纹玛瑙中横空出世的八大山人

文 / 沈阳-老朱

一切都是造化,一切都是天意,仿佛一块图纹玛瑙无意间被打磨成一枚心的形状都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它似乎在暗示观者,走进画面,体会八大内在的精神世界。

八大山人(朱耷),明末清初的杰出书画家,与石涛、髡残、弘仁合称为“清初四僧”。作为明皇室后裔,他身遭国破家亡之痛,一生不与清王朝合作。朱耷性情孤傲倔强,行为狂怪,常借诗书画发泄其悲愤抑郁之情。他一生所用名号多达五十多个,以“八大山人”最为知名。这个名号始自康熙二十三年直到去世。他署款时常将“八大山人”连缓写成“哭之、笑之”字样,寓有哭笑不得之意,表达他愤世嫉俗,但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八大”以写意花鸟画著称,也擅书法、篆刻和诗文。他的画作,多是雄健俭朴、枯索冷寂,反映了他内心的孤愤和凄凉,高傲和坚忍。

这幅天作,可以说是一幅难得的自然写意之作,画面夸张巧拙,粗犷、豪放,尤其是神态的刻画,惟妙惟肖,把“八大”那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哭笑两难分的复杂心态表现的淋淋尽致,让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细观这幅天作,无论是残荷,还是人物形象和服饰特征,都显得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仿佛它们一直就隐藏在我们的记忆中,流淌在我们文化的血脉里。整幅画面寥寥数笔,简约凝练,但又不失细节的刻画。半边留白营造出的空灵意境,更接近中国画的审美意趣。画面左侧那棵残荷,横斜于空,遗世独立,恰好暗合了“八大”清绝于世的孤高品格,而残荷下那破败的身躯和愤世的表情,则正好对应了八大那种挥之不去的故国情结和孤寂郁结的个性形象。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清·黄安平所画的《个山小像》,还是范增的泼墨简笔《八大山人》,或是靳尚谊所创作的《八大山人》油画,都可以置换成许多历史人物,但这幅天作《八大山人》,它的对应是唯一的,它的个性是鲜明的,它的效果是独特的,它的呈现是质朴的,它比所有的八大画像都更像八大。相对于《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这幅哭笑皆非的造化之作,更让人觉得神奇和不可思议。

附:

《八大山人传》

清·邵长蘅/文

八大山人者,故前明宗室,为诸生,世居南昌。弱冠遭变,弃家遁奉新山中,剃发为僧。不数年,竖拂称宗师。

住山二十年,从学者常百余人。临川令胡君亦堂闻其名,延之官舍。年余,竟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自徜徉市肆间,常戴布帽,曳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中儿随观哗笑,人莫识也。其侄某识之,留止其家。久之,疾良已。

山人工书法,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狂草颇怪伟。亦喜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翛然无画家町畦。人得之,争藏弆以为重。饮酒不能尽二升,然喜饮。贫士或市人屠沽邀山人饮,辄往。往饮辄醉。醉后墨渖淋漓,亦不甚爱惜。数往来城外僧舍,雏僧争嬲之索画,至牵袂捉衿,山人不拒也。士友或馈遗之,亦不辞。然贵显人欲以数金易一石,不可得。或持绫绢至,直受之曰:"吾以作袜材。"以故贵显人求山人书画,乃反从贫士,山僧,屠沽儿购之。

一日,忽大书"哑"字署其门,自是对人不交一言,然善笑,而喜饮益甚。或招之饮,则缩项抚掌,笑声哑哑然。又喜为藏钩拇阵之戏,赌酒胜则笑哑哑,数负则拳胜者背,笑愈哑哑不可止,醉则往往唏嘘泣下。

予客南昌,雅慕山人,属北兰澹公期山人就寺相见,至日,大风雨,予意山人必不出。顷之,澹公驰寸札曰:“山人侵蚤已至。”予惊喜,趣乎笋舆,冒雨行相见,握手熟视大笑。夜宿寺中剪烛谈,山人痒不自禁,辄作手语。势已,乃索笔书几上相酬答,烛见跋,不倦。

澹公语予,山人有诗数卷,藏箧中,秘不令人见。予见山人题画及他题跋,皆古雅。间杂以幽涩语,不尽可解。见与澹公数札,极有致,如晋人语也。

山人面微赪丰,下而少髭。初为僧,号雪个。后更号曰人屋、曰驴屋驴、曰书年、曰驴汉,最后号八大山人云。澹公杭人,为灵岩继公高足,亦工书,能诗,喜与文士交。

赞曰:世多知山人,然竟无知山人者。山人胸次,汩浡郁结,别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无可如何,乃忽狂忽瘖,隐约玩世,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哀哉!

予与山人宿寺,中夜漏下,雨势益怒,檐溜潺潺,疾风撼窗扉,四面竹树怒号,如空山虎豹声,凄绝几不成寐。假令山人遇方凤、谢翱、吴思齐辈,又当相扶携恸哭至失声。愧予非其人也。

原文见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常州先哲遗书》第五十七卷《青门集》之《青门旅稿》卷五《八大山人传》

【译文】

(八大山人)住在山中二十年,跟随他学习的曾经有一百多人。临川县令胡亦堂听说他的名声,请他到官衙。一年多后,他心中空虚恍惚不得意,于是就发作疯病,忽而大笑,忽而整日痛哭。一天晚上,撕裂了自己的僧服,焚毁它,跑回了会城(南昌)。他独自在集市中徘徊,常常戴着旧布帽,披着破长袍,鞋子破烂,露出脚跟,甩开袖子,像跳舞一样轻快地行走。市中的人跟着观看嘲笑他,没有人认得出他。他的侄子认出了他,就留他住在自己家。很长时间,病才确实好了。

山人擅长书法,行楷学习大令、鲁公(王献之、颜真卿),能够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写的狂草非常怪异而有气势。也喜欢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野鸭),自由自在而不受画家规矩的约束。人们得到了他的画都争着收藏,把它看得很贵重。他喝酒不能喝完二升,但是喜欢饮酒。贫困的读书人或普通百姓、宰杀牲畜的、卖酒的邀请他喝酒,他就去;每次去喝酒总是喝醉。喝醉后创作时墨汁淋漓,也不很爱惜(自己的作品)。八大山人多次到城外僧舍去,小和尚争着纠缠他索要画作,甚至于拉扯他的衣袖衣襟,山人也不拒绝。朋友中有人赠送他财物,他也不推辞。然而达官贵人想要用几两银子换一张水墨画,也得不到;有人拿绫绢来,他就径直接受,说:“我把它当作做袜子的材料。”因此,达官贵人求他的书画,竟然反而要从贫困的读书人或和尚僧众、宰杀牲畜的、卖酒的那儿买到。

一天,忽然在他的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哑”字,从此对人不说一句话,然而喜欢笑并且更喜欢喝酒了。有人请他喝酒,他就缩着脖子、拍着手掌“哑哑”地笑。又喜欢游戏猜拳,赌酒胜了就“哑哑”地笑,输得多了就用拳打胜者的后背,更“哑哑”地笑个不停。喝醉了就常常叹息抽噎落泪。

我客居南昌,一向仰慕八大山人,就嘱托北竺澹公约山人前往山寺相见,到这一天,刮大风下大雨,我料想山人一定不会出门,不一会儿,澹公拿着短信说:“山人天刚亮就已经到了。”我又惊又喜,急忙叫了一顶竹轿,冒着雨前去见他,握着手相视大笑。夜里在山中住宿,点烛交谈,八大山人犹如身体发痒忍不住地想要与人交流,就借助手势进行表达。随后竟然索要笔在桌上写字来酬答我,直到蜡烛燃尽露出烛根也不知疲倦。

我认为:世上认识八大山人的人很多,却竟没有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山人心中情感愤激郁结,另有无法自我排遣的原因。如同巨石阻挡了泉水,如同湿絮阻遏了烈火,无可奈何,于是忽狂忽哑,,潜藏玩世之态,而有的人看待他,说是狂士,说是高人,他们对山人的了解真是太浅了呀!可悲啊!

作者简介

沈阳-老朱,原名朱洪巍,诗人,天画资深收藏家。六五年生于辽宁沈阳。崇尚自由,兴趣广泛,八八年开始写诗,并于该年发表处女作,其中《沉思:生命》(組诗)得到了诗坛广泛的认同和赞誉。后开始涉足收藏领域,其中在天画(图纹玛瑙)的收藏中,一直本着以艺术的标准发现、解读天然画面,在命名中挖掘画面所蕴含的人文价值,最大限度的将自然画面和人文艺术有机的结合在一起。其中《心灵史》《八大山人》《杨玉环》等作品为社会各界人士所称道。